1.

年底，几乎每一个人都在规划未来。

 

比如我的朋友A，她给6岁的儿子展望2016，还硬要拉着我一起展望，因为我认识一位著名的钢琴老师，A想让老师听听儿子的演奏水准，最好能收儿子当学生。

 

A满脸光彩地对我说：你知道吗，谁都说孩子是天才，有音乐天分。

 

我问“谁”包括哪些人。

 

A说：所有的亲戚朋友啊。

 

我说：那也能信？

 

A眼睛一翻：怎么不能信？！

 

A是我很欣赏的一位朋友，为人热诚，做事踏实，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张罗的好手，可是，她的死穴是孩子，她所有的理性与淡定遇上孩子立刻灰飞烟灭，她觉得自己孩子聪明漂亮未来无限可能，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，十篇微信八篇晒娃，才6岁的孩子，已经规划到了结婚生子，还经常思考怎样与将来的儿媳妇搞好关系。

 

为了友情，这些夸张我都忍了，坚持每天给她的娃点赞。

 

所以，钢琴老师这件事我很慎重，反复叮咛老师一定口下留情，即便孩子资质平平也说两句好听的，老师脆生生拍着我的肩膀答应了：放心，我情商高会说话，来，快把这几本书给我签好名。

 

我乐颠颠地签名，终于放心。

 

演奏那天，孩子断断续续弹了首《小星星奏鸣曲》。

 

弹完，A满脸期待，说：怎么样，老师？我想让他跟你学琴，学一年就可以考级，他的未来我都规划好了。

 

老师表情复杂，我向她使劲使眼色，她斟酌了很久，说：其实呢，钢琴也就是个兴趣，随便弹弹算了，不用要求太高。

 

我心一沉，说好的情商呢，我用眼神送过去两道寒光。

 

A很不悦，大声说：所有人都说孩子有天分。

 

老师笑笑：是所有熟人都说吧，那是客气，反正不是自己家孩子，假话好听，真话伤人，别太上心。

 

我的心越沉越低，恨不得冲过去站在俩人中间。

 

A压着脾气，继续说：你怎么能凭着一首曲子就断定孩子没有天分？太轻率了。

 

老师耸耸肩膀：我弹了40年琴，见了无数个3岁以上的孩子和成人，我知道天分是什么样子；另外，我也有孩子，我更知道当妈的对孩子是什么眼神。

 

A已经不能保持礼貌，怒气冲冲抓起包，在门口叫住儿子，绝尘而去。

 

我下不了台地对老师说：刚才的话太直接了。

 

老师一边收拾琴谱一边答：开口之前我也纠结，你说对方是不错的朋友，我才讲了真话，而且是比较委婉的真话，更直接的是，这孩子既没有天分也不喜欢弹琴，之前的训练不成章法，纯粹是他妈妈逼来的，进门第一眼我就看出来了，所以，家长不要白费功夫。

 

面对一个诚实的人，我也说不出客套的话。

 

她接着说：我带了这么多学生，他们绝大多数是妈妈陪着来，这些家长全身心扑在孩子身上不工作不社交完全没有自己，只忙着规划孩子的人生，可是，艺术既需要努力也有天赋之差，家长功利心太强，只是机械练习考级曲目，多少过了10级的孩子，乐理知识都很弱。甚至，你不觉得女人有个通病吗，过度规划未来，年底是发病高峰，自己的、老公的、孩子的未来都想在明年有个飞跃，其实很多人只是想多了。

 

2.

我怎么会不觉得呢？过度规划未来的女人，我见得太多。

 

有人问：我爱写作，怎样才能优雅地面对别人的掌声或者批评？我很好奇她被读者怎么虐过，需要这么困惑，问她：你写了多少文章？她说：还没开始写，等我想清楚这个问题再动笔。我说：你还是先动笔再想吧。

 

有人问：全职妈妈和职业女性哪个是更好的选择？我问她孩子多大，她说，刚结婚还没有孩子，但是这个问题要想明白才能要孩子。我说：你还是先要孩子，至少当了半年以上妈妈，再考虑事业和家庭平衡的问题。

 

有人问：准备换新工作，万一这份工作也不适合自己怎么办？我问她目前觉得最适合自己的事情是什么，她说，还没发现，3年试了6份工作都不合适。我说，还是把一个职业先做满3年，再纠结什么合适。

 

有人问：怎样才能在大学毕业的时候找份好工作？我问她大几，她回答大一，我说还是把大一的课程先上好，别整天想着找工作和实习。

 

她们叫起来：怎么能这样？人无远虑必有近忧，要好好规划未来啊。

 

我也笑：过度规划未来和过度思考人生都是病，得治啊，既不看手里的牌，也不看脚下的路，那不是展望未来，那是胡思乱想。

 

她们嘿嘿嘿地笑起来。

 

3.

的确，新年将至，生活有诗意和远方，可是更有踏踏实实的现在，甚至，那些所谓的诗意和远方，都是不起眼的“现在”铺就，极少有人能英明神武地撑杆跳到对岸。

 

明年的你，除非厚积薄发或者风云突变，否则，不会比今年好太多，也不会差太远，优秀和拙劣都是从量变积累到质变逐渐转化的过程，空想没有意义。

 

我24岁的时候问我妈：要是找不到一个好男人结婚怎么办？

 

我妈翻了我一眼：从前有个男的在路上捡了个鸡蛋，他想，把鸡蛋拿回去孵小鸡，鸡生蛋蛋生鸡地积累，很快就能有一笔钱，有钱就能结婚生孩子，唉，万一未来孩子不听话总淘气怎么办，那得打，怎么打呢？现在就要练习啊，于是，他从路边随手捡了根棍子开始练习揍孩子，一不小心敲到鸡蛋上，鸡蛋碎了，他的梦想、老婆、孩子全成了幻想。你这就是拿明天的棍子敲碎今天的鸡蛋，该干嘛干嘛去，人伤春悲秋过度规划最没劲儿了。明天的你遇到的问题不同，解决问题的能力也不同，把今天过好，明天不会差。

 

那是我成年后第一次觉得我们家老太太那么帅。

 

所以，我非常理解钢琴老师最终还是说了实话，即便当天我就发现自己被A拉黑了。

 

明年又是另一年。

 

谁的生活，都是一个慢慢成熟的过程。

 

明年，希望我还能看到A的朋友圈，希望我们每个人都梦想海阔天空，行为脚踏实地的生活着。

 

作者：李筱懿，女性主义作者、媒体人。著有《美女都是狠角色》、《灵魂有香气的女子》、《百炼钢成绕指柔》，公共号“灵魂有香气的女子”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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